2004年2月14日,阴
两个身穿婚纱的新娘从大门里走出来。她们年龄看起来都在四十左右。一个礼服式样简洁庄重,几乎就是一条厚缎子的连衣裙,另一个却繁复华丽,拖着长长的头纱。两人挽着手臂,边走边低声交谈。
在门外排队的人们骤然鼓起掌来。其中一个新娘微微一惊似的偏头看过来,脸上旋即绽开了笑容。
快门“咔”的一声响过。王长安把相机从三脚架上取下来,查看刚拍的照片。他不停地按着放大,直到那张灿烂的面容占据了整个屏幕。最纯粹的喜悦。他用拇指外侧轻轻扫过屏幕,感到一种温暖从平滑冰凉的玻璃下透出来。
门口很快又出来了一对男人,穿着牛仔裤套头衫,有一个还拿着手机在打电话。他们在路边等了两分钟,街角处开来了一辆老式敞篷车。司机是一个矫健的年轻人,出来就给他们一人一个用力的拥抱。大家一起动手,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串色彩缤纷的气球绑在门把手上,又把一块写着“Married with Pride”的牌子挂在车尾。牌子的一角还用线拴着七八个易拉罐,拖在地上。两人和朋友告别,跳上车猛踩油门,绝尘而去。空罐头在地上此起彼伏地弹跳着,大声宣告着他们的快乐。
王长安把镜头转回来,对准门口的队伍。工作人员在分发表格。一个年轻的女孩把表格铺在同伴的肩后,仔细地填写着。一大绺头发滑下来挡住了她的眼睛,她匆匆地用手把头发撩上去别在耳朵后面,又接着填表。这个动作也被王长安定格住了。照片的背景里,旧金山铅灰色的天空已经开始变暗,像是随时会落下雨来。
王长安觉得有点累了。他坐到台阶上,拧开保温杯,喝了一口咖啡。咖啡是四个多小时之前在机场灌的,还留有几分温热。味道是经过连锁店标准化的不过不失,喝下去让人有一种安心的感觉。
坐了一阵,王长安看见远处有两个人手牵手跑过来。他们的身影被白天最后一丝光线勾勒得有如剪影。他赶紧站起来,对着这难得的画面连拍了好几张。离得近了,可以看出跑在前面的人个子小一点,后面的人被拖着拽着,似乎有点不情不愿地跟过来。他再次举起相机,对准他们半按快门对焦。人物的脸在取景框里变清晰的一瞬间他略略一怔,想停下来,手指却已经自动按了下去。
王长安端着相机的手慢慢地垂到胸前。这时候那两人已经跑到他旁边。前面是个中国女孩,踮起脚尖急切地向门里张望,一边说着:“还没关门,太好了!赶上了!哎你说我们能进去看吗?”,后面的那人却置若罔闻。他站住不动,复杂的眼神停留在王长安的脸上,似乎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打招呼。四目相对。王长安默不作声。对方终于开口说:“长安——”
女孩没得到回答,回过头来,刚好听到下半句:“——你怎么会在这儿?”。她的眼神便好奇地从同伴转到王长安身上。王长安只得干涩地应道:“林叙春,好久不见。”
看林叙春一时没有说话,女孩用力拽了他的手几下。他才醒悟过来:“噢,我介绍一下,这是王长安,我大学同学。这是杜明明,我的——妻子。”
杜明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。“老婆就老婆呗,怎么被你说得这么怪怪的?”又转头对王长安说:“你好,久闻大名。”
看王长安眉毛抬起表示讶异,她又补充说:“是啊,在林叙春的相册里面见过。还有,去年你们那个外号叫‘夫子’的同学来这边玩,住在我们家,讲了好多你们‘四人帮’的故事呢。你们这么好的朋友,现在都很少联络了,真可惜。”
没等王长安回答,门里又出来一个满脸络腮胡子,身材异常魁梧的男人,他的同伴外表看起来倒是普通。杜明明赶紧拿出一个袖珍相机对他们一阵猛拍。拍完之后她用下巴一指他们远去的背影,对林叙春和王长安神秘地低声说:“快看,bear和bear hunter!”见两人神色木然,又摇头感叹:“唉,你们怎么什么都不懂。”
接下来的一对,被杜明明迅速鉴定为“忠犬攻,女王受”。她兴致高昂,完全注意不到身边的尴尬气氛。林叙春有气无力地说:“明明,你别脸谱化。。。”
“好吧好吧,就你政治上最正确!”杜明明眼珠一转,把相机对准两位互相搀扶,白发苍苍的老人。“那我来拍一个‘有情人终成眷属’!”
字字锥心。王长安开始收三脚架。“你们再看会儿,我先走了。”林叙春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,杜明明却大摇其头:“这算什么意思,你们老同学好不容易见面,怎么说走就走了?对了你是住在纽约对吧?这次来是出差还是来玩?待多久啊?”
“哦,我就是周末自己过来玩两天,明天晚上就回去了。”
“那你今晚住哪儿?”
“呃。。”,王长安昨天听到消息的时候急匆匆的买了高价机票,晚上又赶着干活。今天一早就出门了,从机场直接坐出租车过来,还根本没有来得及想订旅馆的事情。
杜明明胜利地一笑:“就住我们家吧,正好叙叙旧。明天让林叙春陪你出去转转。上次夫子来,也是这种接待规格。”看王长安还要推辞,她索性一把抓住他的拉杆箱把手:“时间也不早了,我也看够了,不如我们一起去吃饭吧。我们的车就停在两条街以外。对了这边的川菜比纽约还是要正宗一些,你要不要试试看?”
注:旧金山市长Newsom从2004年2月12日开始在市政厅签发同性婚姻证书,到3月11日被迫停止。